分卷(19)
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。 叶仓那小子被你摔傻啦! 左月生大声说。 傻傻傻,疯疯疯,似假还真潜夔龙。 走走走,休休休,似梦非梦转头空! 枎城前往鱬城的必经之路上,瘴雾里蹲着个发光的脑袋不,发光的和尚。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僧衣,踩着双麻鞋,笔直地盘坐在一块岩石上,慈眉善目,口唱狂歌。 木鱼被敲得震天响。 他在一群孤魂野鬼的包围下,泰然自若,手捻佛珠。死魂野鬼们也不靠近他,只是远远地围绕着,这让浑身散发淡淡金光的他犹如一尊舍身入厄的佛像。 空空空!腹中空空空! 木棰重重地落下,咔嚓一声断了。 和尚挺得笔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去,两条长眉愁苦地粘到了一起,肚子发出响亮的咕一声。他扣扣索索地从包裹里掏出个半硬不软的窝窝头,珍视万分地啃了一口,边啃边朝某个方向望眼欲穿。 口中喃喃有词: 不应当啊,贫僧明明请半算子掐过了,这条路钱途远大,不日会有与我佛有缘的贵人们经过。怎么我都蹲了好几天了,还未等待这命中当有的施主啊?难不成半算子又在坑骗贫僧? 和尚胡乱填了一下肚子,踌躇再三不知道该继续等,还是该及时止损。 为了在贵人们面前留下一个世外高人的印象,他还下了一番功夫,综合了诸多话本,总结出了僧衣越破麻鞋越烂,山歌越狂越超脱的金科玉律。忍痛将自己的僧衣和麻鞋折腾成了这幅不露相的真人模样。 结果 有钱的施主啊,你们怎么还不来? 贫僧,快撑不住了! 和尚把自己的脑袋和木鱼撞一起。 咚。 叶仓重重地跪了下来,脊背停直:请仇长老收我入太乙。 仇薄灯缓缓地转头,看向一旁窃笑的左月生和陆净问:我长得很像普渡众生的大傻子? 那可不,两人断然,您人美心善! 第20章 天下狠人千千万万 我也觉得我心善, 仇薄灯扼腕,让你们还能在这里聒噪。 有杀气! 左月生和陆净瞬间眼观鼻, 鼻观口,口观心,耳观八方的坐得端正。 叶同学你的思想很成问题啊。 仇薄灯给自己倒了杯茶,清了清火气,百思不得其解。 清州与东洲相隔十万八千里,你放着山海阁不入,要千里迢迢投奔太乙, 舍近求远,这是什么毛病?嗯 仇薄灯看了左月生一眼。 难道是见了这位左少阁主,对山海阁的未来丧失了信心?唔,这倒可以理解。 仇大少爷, 您说这话可就不对了,左月生不服, 按你这说法,见了您这位太乙小师祖,岂不是要觉得整个仙门迟早要完?不过你这么一说叶仓!老实交代!凭什么不拜我们山海阁?论实力, 山海阁虽然不及太乙, 但吊打药谷绰绰有余, 论财力, 呵!全底下哪个敢在山海阁面前称富? 我娘说过,做什么都要做最好的。 叶仓一动不动地跪在地面, 他的眉很浓很黑, 像两把刀。自醒来后, 他就一直愣愣地,一句话都不肯说, 成天对着神枎和葛青的尸首枯坐。 前城祝姓葛,名青。 直至今日,他一分为二的尸体还跪在神枎之前,他不配被收尸,不配被下葬。若不是他就该在神枎面前跪着,千年万年地跪着,甚至不配留在枎城的土地上。左月生和陆净不得不暗中盯着,以免叶仓一个发疯,把葛青的尸首挫骨扬灰那可太便宜这老贼了。 八周仙门,太乙第一。 叶仓啊,你娘说得虽然不错,陆净语重心长,但宗门之事,干系一生,入错宗就等同女子嫁了负心郎,你可要慎重考虑。太乙虽居仙门第一,不过你知道他们这仙门第一是怎么来的吗?有道是:天下狠人千千万万,太乙一门占一半。 是啊是啊。左月生回忆了一下,露出畏惧的表情,据说,太乙弟子卯时就要晨起踏索渡大江,练胆壮魄,五天一次峰内小比武,一月一次两峰较量,一季一次全峰大比,半年一次全门大比。平时,哪个长老心情好,就临时来此抽试 其实是寅时晨起。仇薄灯纠正,以及,小比武现在改成三天一次了。 左月生脸皮一抽。 小时去太乙待的那段时间,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阴影。曾经老头子有次打算把他送去太乙磨砺段时间,把左月生吓得直接解下裤腰带往梁柱上吊。 宁死不去。 别的宗呢,你要是修炼天赋差,朽木不可雕,师兄师姐长老掌门也就任你朽去了。但在太乙嘿,太乙就没朽木这个说法,你天赋差?那就炼,往死里炼,横磨硬拽地都要把你从朽木锤成硬木。 我一直觉得太乙那群老头子很有教导主任的感觉。仇薄灯道。 他当年就读的那所封闭式名校的老师们,成天振着手臂大喊永远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!后进生也是上进生!苦肉计空城计攻敌计,软硬兼施滴水石穿,再如何桀骜不驯的世家子都能够被强行掰回正道。 唯一的败绩就是仇大少爷。 一入太乙深似海,从此逍遥是路人。左月生说着,指了指仇薄灯,唯一的特例就是这位,喏,小师祖,辈分太高目前暂时没有人敢锤炼他这块朽木。 陆净想象了下,太乙弟子水深火热的生活,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:这、仇薄灯,你们太乙的弟子还有时间风花雪月吗? 我想,大概是没有的。 仇薄灯回忆了一下。 刚穿书的那段时间,他还想着,日常生活里会不会上演炮灰挑衅,纨绔打脸的戏码,结果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别说风花雪月了,他们连来找他这个纨绔麻烦的时间都没有。 左月生毫不客气地发出嘲笑:太乙?风花雪月?你不知道太乙号称第二个和尚尼姑庙吗? 这就不对了,仇薄灯再次纠正,对月舞剑也是月,对花论道也花。太乙弟子有道侣的比例还是很高的。 就是 十个太乙九个基,还有一个是大橘。 没办法,一般人谁受得了一天十二时辰满脑子修炼的道侣? 太乙弟子也就只能内部消化,在朝夕相处晨练夜习中培养感情了而能朝夕相处的,可不大多是同性吗?久而久之,据说宗门寥寥无几的直男直女弟子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,自我介绍是这样的:太乙某某某,非断袖非磨镜。 货真价实的直男叶仓摇摇欲坠。 我要入太乙!叶仓顽强地坚持住了,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刀客! 他握紧了手。 他恨啊。 恨老城祝,恨他怎么能做出那样忘恩负义的事。恨自己,恨自己被逐出城祝司后就一蹶不振浑浑噩噩,为了个无所谓的面子连神枎都不愿去参拜。只敢借着左月生陆净他们找上门的机会,在深夜偷偷地再一次登上神枎树。 神枎与城一夜将覆,是仇薄灯他们力挽狂澜,而他什么都没做到。幕后的阴谋绵延漫长,他不想再这样弱小无力。 我要查明真相。 要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赎罪。 左月生一摊手,朝仇薄灯挤眉弄眼,得,他就知道会是这样。 仇薄灯审视着跪在正堂中的原书主角,心说,你都查了一千万字了,最终的幕后黑手还遥遥不见影子呢,鬼知道作者还打算水几个百万几个千万。 初生牛犊不怕虎。 不知未来要走的是什么荆棘路。 让你入太乙,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,仇薄灯想了想,不过,入门的踏悬索,渡九江你回头还是得补上,没得例外,除非你想一夜之间变成太乙所有弟子的公敌。嗯太乙用刀的家伙不少,你到时候自己找那些老头子去拜师。 事实上,原书里叶仓应该是拜在君长老门下。 他天生刀魄,剧情前期为了抢这个徒弟,一群为老不尊的还打过几次架。 不过仇薄灯上次烧了君长老的凤凰尾巴,君长老扭头去掌门那里告了一状,害他被掌门碎碎叨叨地念了好几天。仇大少爷记着这回事,就毫无帮君长老减轻抢徒弟压力的意思。 叶仓一声不吭。 咚、咚、咚。 他直接给仇薄灯磕了三个响头。 左月生和陆净都有些呆了。 他们都是宗门二世祖,让几个人加入宗门,也不过一两句的事。 没想到叶仓这么实诚,这么死心眼。 连响头都叩上了。 仇薄灯端坐不动,受了这三叩之礼。 他是太乙师祖,别说三叩,就是九叩九拜都不算什么。 既然你入了太乙,没有别的太乙中人在场,仇薄灯只好勉强代替训诫堂的弟子,给叶仓做起了入宗训诫,首先,我太乙算了,这部分好几万年的宗门历史,回头你去藏书阁自己读。略。其次,门规算了,九十九条门规,你自己去执法堂墙壁上看。略。再次,本门弟子这部分是师兄师姐的过来经验,你自己找人问。略。 略。 略。 太一剑一开始还气得在旁边敲地板,后来已经麻木了。 左月生木然地捅了捅陆净:这绝对是我见过最不像样的入宗训诫。 陆净轻咳一声:至少是宗门小师祖亲自主持的,排场独一无二。 最后,仇薄灯忽然收敛了所有漫不经心,坐直了身,俯瞰叶仓的目光骤然变得凛冽,变得咄咄逼人,只有一件事 叶仓! 仇薄灯冷喝。 太一剑出鞘,悬立空中,刃口残破的剑身寒光如雪。雪光印在仇薄灯脸上,原本还没有个正形的左月生和陆净不知道为什么,忽然不敢再嘻嘻哈哈了,下意识端正起身。明明只是一间凡人宅邸的正堂,场面却突生肃穆。 弟子在。 叶仓应。 我太乙万载,无弃徒,无叛徒。 不弃。 不叛。 哪怕只是从仇薄灯这样的一位少年人口中说出,太乙的自傲依旧迎面而来,仿佛千山万水铺开,打山水中走出一位位袍袖飞扬的宗门弟子,在他们背后是巍峨的山门,是曳尾而过的夔龙神凤。 万载太乙,仙门第一。 入太乙者,若有二心, 举宗诛之。 是! 叶仓高声应道。 太一剑轻鸣。 好了好了,可算结束了,仇薄灯直不到一盏茶功夫的背瞬间又塌了下去,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地靠在椅背上,按道理应该给你个太乙腰牌,不过我没带那东西。你要是介意,出去找块木头,自己刻一个也成。自己刻腰牌也是太乙的老手艺了。 被刚刚两句振奋得热血沸腾的叶仓: 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有种上错贼船的感觉。 左月生已经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:嘿嘿,是不是看我们仇大少爷穿金戴银,花里胡哨的,觉得太乙很有钱啊?我告诉你!除了他这个特例,十个太乙九个穷,一群剑修刀客连个老婆本都没有哈哈哈哈哈。让你看不上山海阁,该! 姓左的说得没错,仇薄灯撑着下巴,笑吟吟地,上个月掌门还在和长老们商量,干脆开门缝纫的功课,把缝纫门服也当做功课俗称开源节流。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做衣服了,先练练,说不定等回太乙,还能靠这个从你那些师兄师姐手里骗几招刀术。 弟子知道。 叶仓艰难地说。 仇薄灯又想起了件事,一拍手,补充道:至于天下第一刀你就不用想了!努努力争取个天下第二吧。 我怎么觉得他说的天下第一刀有哪里不对啊。左月生歪过身和陆净咬耳朵,他说的谁啊? 你连这个都不懂? 陆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有望把话本的第二折写出来了,某个不知名的祝师不就是用刀的吗?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哎! 一杯茶连水带杯地砸过来了。 陆净一猫腰闪开了。 左月生鼓掌:看看看!恼羞成怒了! 仇薄灯一扬眉,熟练地指使起新鲜出炉的太乙弟子:去,本师祖命令你,把那个姓左的胖子揍翻。 叶仓抽了抽嘴角,后悔的感觉越发强烈。 在仇薄灯的催促下,他无可奈何地起身,拖了把椅子,开始满堂追杀左月生。左月生一看这还了得,急忙也抄起一把椅子,和他对打起来。 十七年的安宁人生就此画上了句话,枎城少年叶仓开始在一条不归路上策马狂奔。 娄江进来时,就看到整个正堂跟被龙卷风刮过一样,桌仰椅翻,狼藉一片。自家少阁主仰躺在地上,陆公子蹲在他旁边,兴致勃勃地拿了根毛笔给他画黑眼圈,叶仓顶着两个熊猫眼坐在另一边,就连太乙小师祖都皱着眉,在拍自己衣服上的木头屑。